琉璃階上18 第 18 章

    泡過人的屍水拍打在身上,足夠令人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金娘娘愣住了,手懸在半路,沒敢再往脖子上招呼,拐了個彎,悄悄抹在了裙子上。

    人一多,各種傳聞和閒話就多。一時心驚肉跳,儘管大家都想懷上皇長子,但那皇長子要是寧王托生的,必定是來討債的,不懷也罷。

    於是這場河畔祓禊,氣氛變得很尷尬。眾人提着裙子,面面相覷,莫說沾濕衣裳了,最後連手都不敢劃拉一下。

    統管全局的太監立刻就發現不妙,今兒過節,司禮監的掌印和秉筆都來了,時刻預備應對變故。

    金自明快步到了河畔,掖着手,躬着身,笑道:「娘娘們怎麼不祓禊?好容易出來一趟,擦洗擦洗,好滌盡去歲的塵垢啊。」

    畢竟人多,那件讓人犯嘀咕的事,到底還是有人說了出來,怕水髒,怕寧王索命。

    金自明聽罷,「嗐」了聲道:「娘娘們竟是擔心這個?小寧王不是在這裏落的水,是在南邊崇智殿前。再說這麼大的太液池,能裝下一個半紫禁城,且又是活水,連着四九城裏大小河道。這麼長時候過去,有魂兒也給衝散了。自古哪條河裏不死人?宮中用玉泉山的泉水,城裏百姓可靠着河水洗涮呢,難道日子還能不過了?」說罷笑了笑,「好好兒過節,可別因這種事鬧得人心惶惶,傳到萬歲爺耳朵里,萬歲爺要不高興的。」

    最後一句話,才是最要緊的。金自明雖是笑着說,但言語裏的恫嚇昭然若揭。

    誰敢惹得萬歲爺不高興?除非是好日子過膩了。

    眾人回過神來,上巳節就是要熱鬧,水榭里的太后和皇帝可都瞧着呢。於是只得重又掬起水,勉強往身上潑灑,至少從遠處看過來,也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。

    金娘娘斜眼瞥她們,甚為不屑,「一幫不成器的東西。寧王投胎就嚇着她們了,要是換了我,只要能懷上皇長子,莫說是寧王,就是前太子,我也不怕。」

    如約臉上掛着贊同的笑,視線卻流轉,望向了池邊的水榭。

    太后和皇帝臨池而坐,太后臉上本就沒有笑模樣,剛才嬪妃們忽然的迴避,讓她抓住了契機,有意詢問:「她們先前怎麼了?一個個都僵住了身子,水裏有刺兒扎她們?」

    司禮監的掌印一直隨侍在左右,忙替皇帝解圍,俯身笑道:「今年不像上年,池子裏水涼,三月三還有些凍手呢。娘娘們身嬌肉貴,不敢受涼,想是怕回頭不能好好伺候皇上。」

    太后冷笑了聲,「是嗎?那這會兒怎麼又歡實起來,水忽然暖和了?」邊說邊瞥了籍月章一眼,「你也不用替她們打掩護,不過就是因為寧王死在了太液池,讓她們心不安,怕惡鬼索命罷了。」

    這話說得籍月章心驚膽戰,又往下呵了呵腰,「老祖宗多慮了,這太液池大得很,且事兒也過去有陣子了,娘娘們哪能忌諱這個!」

    可太后卻被自己那番話勾起了傷心事,忽然垂淚不止,「我的攸寧祖母沒能好好照顧你,讓你落進那麼冰冷的池水裏,我的心疼得誠如刀割一樣。」

    她心裏知道攸寧因何而死,哭過一氣,又怔怔問皇帝,「你說好好的,攸寧怎麼會落水?是不是有人不想讓他活着,有意設計這場意外,好斷了我的念想?」

    皇帝還是寧靜自持的模樣,連情緒都沒有一絲起伏,「孩子貪玩,底下的人沒有看好他,出了這樣的事,兒子也痛心得很。」


    太后卻沉默下來,半晌道:「那天之後,我常在悔過,我不該說那句話,不該讓你禪位給他。他那么小的人兒,怎麼經受得住是我糊塗,把他推到了鍘刀底下。」

    皇帝抬起了眼,「母后難道疑心,是兒子害死了他?」

    太后看着他,這個兒子,早就不是她疼愛的幼子了。千言萬語,從何說起呢,怪只怪自己氣盛,考慮不周。

    回想自己的前半輩子,實在是過得無比舒心,婆母善待丈夫疼愛,她可說是大鄴開國以來最有福的皇后了。先帝雖有七個兒子,唯獨她的兩個兒子備受抬舉。長子是太子,自不必說,幼子行三,先帝比之太子更器重他。常說這兒子明允篤誠、克己復禮,將來可以輔佐皇兄,匡正八極。

    結果先帝看走了眼,就是他眼中無一不好的兒子,殺了自己的親哥哥,奪了屬於太子的江山。如今更因忌憚太子後嗣,連一個八歲的孩子都不放過。這一樁接着一樁的慘事,讓她如何招架?難道是老天爺覺得她這輩子欠磨難,要讓她拿餘生來填補嗎?

    深深嘆息,她不是個懂得勾心鬥角的人,本以為一時的氣話,說過就罷了,沒想到她的兒子和她較起真來,乾脆把後患一氣兒解決了。

    可他明明說過,將來要把皇位還給大哥哥的。如今大哥哥絕了後,還用得着還嗎?

    那天忽然傳來攸寧的死訊,不多時內閣就來了人,商討起皇帝至今無後的問題。她傷心欲絕,也看透了真相,皇帝是想讓她這個做母親的低頭,想從她嘴裏聽到社稷為重。

    她偏不!

    太后的氣,橫豎是消不了了。皇帝很有直達痛肋的勇氣,當着面問她,是不是疑心他殺了攸寧。她很想說是,但這種無憑無據的話說出口,無疑又會引來爭執。今兒過節,當着那麼多的宮眷太監吵起來,終究是不好看。

    皇帝目光如炬,直直望着她,太后到底還是調開了視線,唏噓道:「人死如燈滅,這會兒計較還有用嗎?他要是陰靈不遠,就該去找那個害死他的人,將來上閻王爺哪兒,好好理論理論。」

    這話說得過了,籍月章的心往下一沉,陪着笑臉道:「太后,過節不興說這些掃興的事兒,得高高興興的,想想吃什麼、玩兒什麼。」

    原本是想岔開話題,太后也不打算繼續下去,但皇帝卻陰沉了臉,隔開手邊的茶盞道:「母后是聖母,就算疑心兒子,也不該含沙射影詛咒兒子,畢竟兒子也是您親生的。」

    太后有些着惱,直起了身子道:「我詛咒你?我哪一句話詛咒了你?」說罷一哂,「不做虧心事,不怕鬼敲門。皇帝要是坦蕩,自然不會覺得我這當娘的話裏有話。」

    再粘纏,沒必要,那廂池子邊上祓禊的妃嬪們要回來了,太后不喜歡和她們攪合在一起,起身道:「我記得冰窖邊上有個萬法寶殿,那地方能為生人祈福,為死人超度。皇帝帶着宮眷們在這兒過節吧,我上那頭禮佛去。回頭也不必來接我,時辰到了,我自行回宮就是了。」

    太后說完,帶着身邊一干宮女嬤嬤出了水榭。皇帝只得起身,「兒子送母后過去。」

    太后說不必,「我跟前人手多,丟不了。」

    籍月章忙上前,「奴婢伺候老祖宗。萬法寶殿那兒奴婢熟,好給老祖宗妥帖安排。」

    太后瞥了他一眼,「那怎麼好意思,掌印可是大忙人。」

    籍月章賠笑支應了兩句,讓太后搭上自己的腕子,引着太后往曲廊那頭去了。

    皇帝面色不豫,看着太后漸漸走遠的身影,咬牙道:「她恨我,就恨得這樣徹底,絲毫不顧念一絲親情。」

    邊上的章回由頭至尾看在眼裏,好言勸解着:「太后老祖宗是個善性人兒,善性過了頭,容易犯糊塗。您想,早前先帝爺還在的時候,太后沒操過一點兒心,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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