琉璃階上1 第 1 章

    直房裏的油燈,總是不怎麼亮,每隔一刻鐘須得剔剔燈芯。遇上一點風吹草動,那一星火旗就噗噗作跳,命懸一線般。

    引珠放輕手腳,把打好的袼褙擱在桌上。她惦記了好久的新鞋終於完成了第一步,今晚先切了底子,明天夜裏就能包邊了。

    手裏的大剪子使勁絞,絞得指腹幾乎磨出水泡,邊絞邊咬牙切齒抱怨:「今兒永壽宮把衣裳退回來了,你知道吧?要說這金娘娘,可真夠難伺候的,好容易挑出來的珊瑚錦,繡上了牡丹帶,我打量富貴得很,人家愣是瞧不上。」

    坐在桌前畫消寒圖的人依舊低着頭,仔細在白紙上打好格子。眼看要冬至,入了一九,就該盼着春來到了。消寒圖上的每一筆,都是個嶄新的盼頭。

    不過宮裏有定規,比方說「亭前垂柳,珍重待春風」,那是主子們的消遣。皇上的養心殿裏都掛着這樣的字眼,當差奴婢們的直房裏,得換一種說法兒。於是換成「春前庭柏,風送香盈室」,聽上去一樣的意境,和主子們錯開了,就不犯忌諱了。

    可惜板畫房那些勢利眼,不願意給他們這些人專門印製,要想消寒,得自己動手畫。內官監這一片,就數如約的字寫得好,因此年前二十張的定例,必要她來完成。畫完了送到內織染局、尚衣監等衙門,不為別的,就為討個好兒,混個臉熟,將來辦起事來也方便。

    引珠自顧自嘟囔完了,沒聽見她應聲,回頭瞧了她一眼,「噯,明早怕是又要送到你那裏去了。」

    如約含糊說好,沒往心裏去,招得引珠搖頭,「他們就是欺負你沒脾氣,什麼麻煩活兒都找你。要是換了我,早和張太監鬧了。」

    引珠的抱不平,自有她的道理,後宮的主子們只管挑剔,不知道她們針線上的苦惱。

    就說鑲滾,有鏤花、縫帶、如意鑲等,衣身居十之六,鑲條居十之四。加上珊瑚錦本來就細軟,要想拆改得花大力氣,稍有不慎拆壞了,整件衣裳就糟蹋了。

    永壽宮娘娘的拆改,全憑她的興致,闔宮數她最麻煩。有時候並不真嫌衣裳不入眼,就是心境不順,刻意找麻煩。

    這一挑刺不要緊,苦的是針工局的人。起先她們還挨數落,到後來掌司太監弄明白原委,也就不多言了。大不了嘆口氣,耷拉着眉毛抬抬手指,幹活兒吧。

    和上頭的主子論長短,誰有那個膽兒!

    如約收起筆墨,含笑說:「不打緊,我那頭的差事都辦得差不多了,正好得閒。」

    引珠張了張嘴,大概有些怒其不爭,最後還是把話咽回去了,賭氣道:「你得閒,得閒就來幫我納鞋底吧。」

    隨口的一句排揎,竟果真把她招來了。她套上頂針,順手給袼褙包起了邊。

    所以一個人太過任勞任怨,到底好不好呢?魏如約,針工局出了名的老好人,她踏實勤勉,就算吃了虧也不抱怨。活兒是比別人多幹了許多,但要論人緣,着實沒人能比她更好,算是有得有失吧。

    「金娘娘的襖裙要拆改,我明晚怕是騰不出空來,你先做好了圈底,後兒夜裏我幫你一起納底子。」


    她說着,用力扥了扥棉線。就是那一揚手,一段潔白的腕子從袖底探出來,那份纖細、那份玲瓏,饒是個女人,也要被她迷住了。

    引珠猶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,打從心底里發出的讚嘆。讀書不多的人,沒有精緻的詞彙來形容她的美,唯知道一點,這姑娘說不出的齊全與體面,體面到與她的來歷格格不入,不像是市井人家出身。

    大鄴朝宮女的採選,無非兩種途徑,一種是官員進獻,一種是民間採選。官員進獻的,通常都是有背景有身份的,做宮人至多不過兩三個月就晉了官女子,不再從事粗活兒累活兒了。剩下她們這種,家裏老子做教書先生或是屠戶的都有,引珠的爹就是泥瓦匠。打聽了如約的來歷,說祖上做過小官,後來半道沒落了,靠着祖產做些買賣。商戶人家,雖比他們這些窮苦出身的強些,但進了宮除非大把使銀子,否則斷乎爬不上去。只能窩在這針工局,受太監驅使,沒日沒夜幹活兒。

    宮女不該太出挑,就該一眼看上去灰濛濛地,這叫本分。以前引珠安於這種本分,心底里認為平凡是因為欠缺打扮,只要插上花,年輕姑娘有幾個不嬌媚!可自從見到如約,這種想法被徹底打破了,人家明明也是同樣一身素袍子,為什麼就能透出不爭不搶的優雅從容來?

    那天引珠盯着她研究了好一會兒,最終認明白一點,面孔身條兒不一樣,什麼都不一樣。長得醜的,捧着龍肉都像送牢飯的;長得漂亮的,就算提着恭桶,也像提花籃。

    嘆口氣,摸了摸麵皮,長相是爹娘給的,改變不了,可以學一學人家的性子。但如約的性子也不易學,這份大肚能容,比宰相還豁達三分。你要跟她一樣,得拿出吃虧是福的精神頭來,引珠自問心胸狹窄,斷乎做不到。

    好在運氣不錯,和她分到一個直房裏。原本是四人一間的,另兩個調到別處當差,床位就空了出來。仗着如約的好人緣,上頭的掌司太監沒再往她們這裏填人。總是住得舒服點兒吧,四個人騰挪不開,兩個人正好。

    白天忙得腳不沾地,到了夜裏回直房,才略略品出一點短暫的歲月靜好。兩個人一邊做針線,一邊閒談職上的事由,忽然聽見外面吵嚷起來,引珠嘴裏說着「不會哪處走水了吧」,跳起來便推窗朝外張望。

    如約手上的活兒沒停,針扎進白布里,穩穩噹噹,分毫不亂。

    只聽引珠和經過的人打探,「出什麼事兒了?」

    路過的小宮女高興得過節一樣,「狗頭燈死在水井房裏啦。」

    所謂的狗頭燈,是司禮監隨堂鄧榮,臉上時時掛着假笑,一雙眼睛賊溜溜,分外注意每一個從他面前經過的宮女。照着引珠的話說,被他瞧一眼,像被扒光了似的,這人就該瞎、該死!

    如今真的死了,宮人們個個透着高興,一得消息就跑出去查看。內官監不在宮內,在紫禁城東北那一片,雖也是高牆阻隔,但規矩較之宮裏鬆散多了。晚間各道門大多不落鎖,畢竟要防着隨時領差事,因此出了點事大可奔走相告,趕過去瞧熱鬧。

    引珠打了雞血一樣,回身對如約說:「咱們也瞧瞧去。」

    如約搖了搖頭,「死人有什麼好看的,怪嚇人的。」

    正因為害怕,不敢一個人去,才要找個伴。

    引珠上來強拽她,「走吧,走吧,遠遠看一眼就回來。這狗頭燈,誰不盼着他死,上回還偷着掐娟兒的屁股呢。這回可是老天爺開眼,不去啐口唾沫,對不住自己。」

    如約沒辦法,只好被她拽着走。大晚上黑燈瞎火的,走得高一腳低一腳,好不容易穿過了巾帽局夾道,那個水井房就在皮房邊上。還沒進院子,就看見人頭攢動,想是主事太監還沒來,能容閒雜人等旁觀。

    引珠簡直像個改錐,一點縫隙就能鑽進去。她領着如約擠到了最裏邊,什麼遠遠瞧一眼,早就不算數了,實打實看了個仔細。只見幾個火者使出了吃奶的勁兒,硬把人從井口拽上來。死沉死沉的屍首,撲通一聲扔在地上,像個灌滿了水的皮口袋,周圍的青磚轉眼就被浸濕了。

    有人驚嘆:「喲,真是他!昨兒下半晌就找不見人,原來上這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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