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務正業墨痕齋海十三娘_頁3
又或許是他還不太懂吧。
他把手放下來,輕輕嘆出一聲:「介甫啊」
「是誰?!」一道手電筒的光照過來,警覺的的聲音也隨之而來。
?!蘇軾一驚,立馬反應過來是被保安發現了,連忙把帽子一拉,身姿矯健地躥到了樹上。
「奇怪,剛剛是這邊有說話聲來着。」保安晃着手電走過來,仔細看了看沒發現有人,疑惑地嘀咕了一句,「該不會是鬧鬼了吧」
保安的聲音漸漸遠去,蘇軾這才鬆了一口氣,不敢多留地又翻牆跑了出去。
結果第二天王荊公顯靈、重回故居的傳聞傳遍了整個縣城。
「額」罪魁禍首蘇軾默默地拉下帽檐,二話不說跑路了。
然而在車上,這個半夜跑別人家鬧騰的墨魂抱着包在座位上睡着了,等他醒過來,發現自己已經坐過了站。
隨遇而安的蘇軾絲毫不慌,背着包下了車,微笑着向路人問路:「你好,請問這是哪裏呀?」
「這裏是黃岡市黃州區。」
黃州?蘇軾怔了一下,想起那些詩稿中,最壓抑迷茫的屬於黃州,最豁達少年氣的也屬於黃州。
他曾來過黃州許多回,也在溯源中建造過他心中的黃州。可現在面對着它,他還是有些不知所措。
再去一次吧,他說過的話,絕不可能咽回去。
蘇軾攥緊手裏的背包肩帶,閉了眼睛再睜開時,就已經填滿了堅定。
他沒有轉公交,選擇了自己走過去。
而黃州區從早上憋了到現在的陰霾霾的天,也終於席捲了濃重的墨色,澆下瓢潑大雨來。路上的行人紛紛該躲雨等車的躲雨,該打傘回家的打傘,很快就散了個乾淨。
蘇軾來到他的東坡與雪堂時,整個黃州好像就剩他孤零零的一個,連傘都不知丟到哪裏去了,只能站在雨幕里被澆濕全身,可憐的讓人心疼。
已經挺拔粗壯了許多的海棠樹早就落盡了嫣紅的花,現在只翠葉滿枝丫,頂着雨屹立在這片土地上。
「海十三娘?」蘇軾踩着泥濘走近,手掌按上粗糙的樹皮,像呼喚多年老友一般地輕聲細語,尾音微微發顫。
十三娘的葉子在雨里沙沙沙的響,好像真的在回應他。
這裏有他的生與死,有他的血和淚。
蘇軾渾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樹抽走,「撲通」一聲跪在了汪着雨水的泥地里,整個人倒在了樹幹上,深色的眸子似乎也被雨水沖刷,刮出些許傷痛來。
這是那些詩詞裏的迷茫無望、心灰意冷。
他跪坐在雨水與泥濘里,大口大口地喘着氣,卻還是感覺到渾身發冷,胸口憋得死死的,仿佛被又寬又薄的刀子捅進來,阻擋了他血液的流動。
他捂着胸口,恍恍惚惚地想,嶺南的荔枝,其實並不是壞了吧
那些開心有多少是真?嶺南是他真正意義上的遠謫,重新沸騰起來的滿腔熱血被一紙詔令澆滅。他悲哀無奈於自己的懷才不遇,猶豫掙扎於出世入世之間。
若是不能從這一灘灘的泥沼中爬出來,他恐怕會真的就此淹死。
蘇軾抱住眼前的海棠樹,眸子裏的光亮碎的七零八落,眼尾都發了紅,緊着後槽牙低聲地嗚嗚咽咽。
雨水沒有感情地在他臉上拍打着。
「十三娘」蘇軾嗓音沙啞地輕喚了一聲,「出來忘記帶酒,不如你我以雨代酒,好好醉他一場」
十三娘仍在雨里沙沙沙的響。
「黃州的天是好天,水是好水,酒,也是好酒。」他抱着樹幹,好像真的被雨水淋醉了一般,低低地笑起來,「可惜現在沒有蘭台聽我說這些胡話,也沒有阿爹,介甫,也沒有,也沒有沒有子由,沒有好多好多人。」
雨仿佛明白他的痛苦,應景地下得更大了。
而蘇軾抱着一棵海棠樹,坐在泥漿里又哭又笑、自言自語,像個瘋子。
蘇軾的胡話絮絮地說了許多,說得烏雲都不耐煩了,停了雨逐漸散開。
「但是啊。」蘇軾鬆開海棠的樹幹,抬起胳膊擦去臉上的雨水,卻又抹了更多泥漿上去。
他眼裏的碎片也一點點地消失,然後燃起新的光亮。
「但是,事情總不會一直從頭壞到尾。」
這裏也是他真正成為蘇東坡的地方,沒有黃州,蘇軾就只能是名動京師的蘇軾蘇子瞻。
渾身泥水地坐了半宿,等到了天邊亮了魚肚白,蘇軾才借着光打開背包翻自己的東西。
啊,詩稿都被泡爛了。他捧出碎得看不出形狀的紙張,心疼地抽了口氣。
手電也被泡壞了,錢包也被泡得濕嗒嗒的。蘇軾把錢拎出來,小心地抖了抖,稍稍鬆了口氣:還好,錢還能用,不然他就真的回不去了。
誒嘿,吃的也沒事。蘇軾把包裝上粘着的的紙張纖維草草擦了擦,找了個膠袋裝起來拴在了胳膊上。
至於衣服嘛
他心大地找了座無名小山爬上去,躺在大石頭上,用了一天時間把自己曬乾,然後隨意地拍了拍就出發去開封了。
剛到開封就被偷了包的蘇軾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流,站在原地無語凝噎。
這個,這個這個,蘇東坡並沒有經歷過這個好嗎?!
還好吃的沒丟。這次就當窮游好了,反正也沒少窮游過。
找不回小偷的蘇軾嘆了口氣,接着向前走去。
汴京,一切的開始。
於蘇軾而言,汴京的經歷遠比別處的更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。這幾乎是他一生的凝聚點,卻要讓他用幾天的時間去經歷,紛亂的情感拼命地往進擠,你推我攘誰也不肯退讓。
它是熾烈而哀慟的存在。
唔至少生理層面上是真的熱。
蘇軾擦擦頭上的汗,感覺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像雪人一樣化掉了。
就是不知道真的化掉了話會不會變成雲彩飛上天呢~
半個月後,蘇軾終於回到了墨痕齋。
而蘇轍正站在藍橋春雪前,身邊還跟了個擔心他迷路的蘇洵。
「爹!子由!」沒想到他們會特意過來等着,蘇軾興高采烈地沖他們揮揮手,飛奔過來。
「哥哥?」蘇轍面上有些驚訝,但還是習慣性地上前兩步去接他,眼睛一眨笑得軟軟糯糯,「哥哥你回來了?路上還順利嗎?」
「挺順利的。」
「哪兒順利了?」蘇洵也走過來,捻着自己的鬍鬚打量着他,「你看看你,衣服怎麼成這樣了?背包呢?」
「額中途出了一點點小意外,啊哈哈,無傷大雅,無傷大雅。」蘇軾撓撓後腦勺,尷尬地笑着解釋。
蘇轍默默地端詳了蘇軾一會兒,壓着心裏的擔憂,儘量語氣平緩地問出一句:「哥哥,你還好嗎?若是有事千萬不能瞞着我們。」
「說實話不是太好,」蘇軾想了想,笑吟吟地回答,「不過那都是路上的事了,現在沒事了。」
蘇洵半信半疑,但還是先上前扶了蘇軾:「先不說這些了。我看你着十有八九又是把包給丟了不提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