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公子今天不開車第114章三年二
江循甦醒過來時,猛地從地上翻身彈起,汗濕重衣,面如金紙,滿額碎汗,鼻凹處的汗水滾滾地往下淌:「玉九!」
在死後,江循的魂靈還在體內滯留了很久,起碼有兩天。而他記憶中最清晰的點,就是玉九把廣乘劍捅入自己體內時的那個瞬間,鮮紅的血順着自穿體而過的劍尖上滴滴滑落,猶如滾珠。
這一幕像是烙鐵一樣,被無形的力量強制燒烙在了江循的視網膜上,洗不去,褪不掉,直到江循接受了自己已死的事實,那片剪影還頑固地殘留在原地,不肯消失。
好容易喘過一口氣來,江循才看清自己身處的位置。
他的周遭是一片詭異的炫白,茫茫如煙,明明如月,端的是一方茗煙幻境,拂雲天界,一點都沒有死後的慘黑,也沒有江循想像中的奈何石橋,以及守在奈何橋頭拎着一罐孟婆湯見人就灌的老太婆。
江循摸上自己的身體,卻發現身上無傷無害,無損無恙,他很輕易地站起身來,試圖在一片虛茫中尋找到一個可供憑依的點。
幻境竟像是讀懂了江循的意志,幾乎就在他起身的瞬間,周圍的霧海流一樣退去,但在接觸到一個霧中的實體時,霧受到阻礙,將那個實體包裹成了一個透明的蠶蛹。
……那是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人形。
那人甚至不給江循胡思亂想的時間,輕輕笑了一聲:「醒了?」
江循以前有過一次被傳送入平行空間的類似經驗,所以這次也只短暫反應了幾秒就悟了。
……引路魂。
……讀檔點.0。
沒想到第一世的江循這麼細心,在死前除了創了條時間線之外,還順道開了個小房間做告解室。
果然,那個單手搖扇的身影吊兒郎當地走近的模樣,像極了自己,只是沒有實體,沒有外貌,就是一團人形寫意的霧氣。
江循跟一團霧氣開口打了招呼:「嗨。我來了。」
霧氣點了點頭,似乎早有預料。
想想也是,他已經看過一百三十一個自己,在這個空間裏茫茫然醒來,遊戲結束,清盤重來,早就沒有新鮮感了吧。
這團霧氣倒和江循是一個脾性,知道此時用不着傷春悲秋抱頭痛哭,只走上前來,把霧氣凝成的五指輕輕張開,搭在江循的頂門**上,聲音里含着無奈的苦澀笑意:「……讓我看看,這一次是怎麼死的。」
無需言語,無需傾訴,無數幀有形的畫面在一縷透明的霧氣中飄過,走馬燈一樣一一盤點着江循的過往,江循靜靜地坐在原地,與他一起觀賞自己失敗的一生。
裏面的人,裏面的事,已經與死後的自己毫無關聯。
枚妹,秋妹,殷無堂,樂禮,等等等等。
對了,還有玉九。
這些都是和自己再不會有任何聯繫的名字。
同引路魂一同回顧了一遍那失敗的經歷,江循沉默良久,才開口問道:「第一世的我,是怎麼死的?」
霧氣平靜地反問:「為什麼都想知道呢?反正入了輪迴道,再世為人,記憶會被清洗乾淨,就算你還想要再啟輪迴,也不會記得任何前塵往事。」
江循仍是堅持:「我想要知道。」
霧氣微微嘆了一口氣,自言自語:「……每一世都要問一遍。」
他盤腿坐下,手持呈扇狀的半透明霧氣在空中緩緩扇動,扇出一絮一絮的流云:「晚春茶會後,我在玉家躲了一月有餘。隨後,秦氏對東山窮追猛打,於是,玉九掛印,自願放棄家主之位,和我一起出了東山。」
似乎是察覺到了江循有點詫異的視線,那引路魂淺笑一聲:「……上一個我,就是在放鶴閣中的引路魂,應該告訴過你,每一世的我們會有一點微妙的不一樣吧。」
……這特麼也叫微妙的不一樣嗎?
引路魂搖晃着扇子,繼續道:「我知道你在想什麼。因為每一世到這個世界裏來的,都覺得自己的經歷太差勁了。但是……」他把煙扇無聲地合攏,壓在了江循的頭髮上,口吻中有江循聽不懂的讚許,「但你是迄今為止,做得最完美的一個。」
……嘲諷力ma。
江循疑惑地攤手:「……可是我連應宜聲的神魂都沒拿回來。」
引路魂發出了一聲低啞的輕笑,聲音中卻透出一股難言的憂悒:「你知道我為什麼能拿回神魂嗎?因為我殺了應宜聲。」
江循聽到他的聲音似乎從九天霧中傳來,還依稀帶着千百年前,來自第一世的江循的痛楚:「……我之所以殺他,是因為他殺了玉九。」
江循一愣,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,只能看着引路魂帶着刻骨的痛意,平靜複述着第一世的一切。
「銜蟬奴的神力,治得了傷,卻救不了死。」
「這話聽起來很可笑是不是?明明是神,明明是傳說中能復生一切的神,為什麼救不了死去的人?」
「因為救不了就是救不了。銜蟬奴可以復生死物,甚至可以憑空造人,只是那造出的人,再不會是先前的那個了。那是一張透明的白紙,沒有身份,沒有記憶,就連人格也要慢慢養成。」
「我看着玉九死在我懷裏,無能為力。」
「與其說他是被應宜聲偷襲致死,不如說他是被累死的。」
「魔道,仙界,統統想要我的命,連帶着也要他的命,自從逃難的那一夜開始,他就沒有睡過。他的心神他的一切還有他的命都在我身上牽着,絆着。每日我們不斷地遭受追殺,我們一次次被衝散,一次次又找到彼此。每次走失後找到我,他都會說,你再亂跑,晚上就一個人睡覺。」
「後來,我同他一道上了悟仙山,他死於應宜聲的偷襲,卻也破了應宜聲的幻象,我破壞了那裏所有的釋迦法陣,殺了應宜聲,取回了神魂。」
「那個時候,天降暴雨,和應宜聲纏鬥太久,我已經力竭了。我連玉九的屍體都抱不起來,只能背着他一點點爬下悟仙山。」
「一千六百三十四個階梯,我一階階爬了下來,所以數得很清楚。雨打在我身上,特別疼。」
「我爬下山的時候,仙界找來了。他們不知道我已經恢復了神體,在他們眼裏,我是一個巨大的隱患,一個不能操控的隱患,必須剷除。」
「若不是我沒了力氣,絕對不會被他們的釋迦法陣困住。」
「說來你可能不信,在神魂徹底補全的時候,我看到了三百年前銜蟬奴被封印的全部經過,看到了他的記憶。」
「三百年前,把吞天之象封印完畢時,我殺盡所有妖孽,滅掉吞天之象,已是倦怠至極。就在那時,仙界趕到了。那個時候的我,還以為仙界是來增援的。沒想到,仙界用釋迦法陣封印了我,打散了我的神魂。」
「他們的理由很簡單,這個世界上可以有神,但不能只有一個神。」
「當我再次被釋迦法陣困住的時候,我就知道,這會是我的結局。所以我費盡全力把釋迦法陣撕開一個口,把我所有的法力全部拋出去,扔出去。」
「我知道我活不成了。所以我想造出一個新的世界。那裏有我,還有玉邈。我想改變先前發生的一切。我想玉邈不要死。」
說到這裏,引路魂聳了聳肩,江循仿佛能從他模糊的眉眼中看出濃濃的傷懷笑意: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