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月6 自救_頁2

便是壓根沒有顧忌皇后顏面。

    阿燦默了默,低聲道,「陛下看重的是婕妤腹中的龍裔。」

    江見月想起那日自己伏在母親胎腹上聽手足的鬧騰的動靜,眉梢隱了一點笑,伸手撫摸梓宮,「當初醫官說阿母和陳婕妤懷的都是兒郎,好事成雙。如今剩她一枝獨秀,是該看重些。」

    *

    「你慌什麼?當日永成侯府中的人都已經死絕了,死無對證。若非這廂你自個與阿母說,便是阿母都難以想到那日是你在屋外。阿母見到你們那會,當真以為你是禮佛才回的。」

    夜色寂闌,燭火搖曳。

    蘭林殿中,退了侍者,舞陽長公主扶着女兒坐在榻畔,正給她開解。

    「一個半大的姑娘,她能想到甚!多來是真的夢見她母親方來看你的,再不濟便是來示好的。你瞧瞧她,身邊除了一個大行皇后留下的婢子,連個像樣的掌事都沒有。陛下如今的心思都在你這肚子上,顧不上她!」

    陳婉散了髮髻,一臉憂心疲憊,「阿母不知道,我一直便是有些憷她的,她並非面上這般溫和的人。」

    「這怎麼說?你怕她一個小孩子作甚!」

    陳婉蹙着眉,好半晌開口道,「元豐十二年的夏日,有一回我去表兄的抱素樓玩,沿路賞花,許是草木幽深,游出一條蛇來。正惶恐間,一柄飛刀射來鉗住了那蛇七寸,便是她射來的。」

    話說一半又停下,似是不願回憶。

    「她在你表兄門下,學些功夫防身也是正常的。習武之人殺條蛇不算什麼!」舞陽接過話,「後來呢?」

    陳婉扶着酸軟的腰身,似是鼓足了勇氣,「關鍵就是後來,她跑過來收刀的時候,竟是順勢去頭剝皮,動作麻利不提,竟同表兄說今個她的暮食用蛇羹便好,讓膳房不必另做他食。」

    話至此處,陳婉仿若又看見了當年那個剝着蛇皮手賤鮮血的小姑娘,單薄纖弱,杏眸如水,說話也是低聲細語,卻讓人莫名地不寒而慄。

    「蛇羹倒是好東西,你我都吃過的。」舞陽話這般說,卻也有些驚詫,「吃歸吃,但誰會自個動手,想想便反胃。」

    「那你表兄怎麼說?」

    「表兄?」陳婉有些無語,「他挽了袖子蹲下身去,驗了蛇皮又觀蛇形,道是無毒確實可用。與她說,暮食不撤,蛇羹也用。小姑娘說自個用不了那麼許多,他便說陪她一道用,直哄的小姑娘開了笑顏,方拍着她腦袋目送她離去。」


    六月驕陽似火,林蔭道上碎金點點,襦裙墨發的小姑娘小跑在花影里,回頭時笑靨明澈,顏如舜華。偏她手中滴血,拎着一條被剁頭的長蛇,蛇尾隨她奔跑晃悠。

    陳婉忍過胃裏泛起的噁心,克制自己不去想當時場景,「表兄與我說,她原是餓怕了,什麼都可以入口;又恐不要她,便又什麼都不敢多用。如今得遇一條蛇,又練了刀法,又救了我,還能當餐用省去抱素樓一頓飯,如此一舉數得,覺得自己有了用處,才那樣高興。」

    舞陽端來安胎藥給陳婉,「可還說旁的了?」

    陳婉想了想,「表兄說她極聰慧,悟性又高,飛刀技法且不論她身子不好練了許久,但是殺蛇剝皮的手法可沒人教她,表兄道是估計她自個翻了書學得。據說她兩年功夫看了抱素樓中數百冊書,從根本不識字到能夠吟詩作對、甚至批註作釋反正表兄很喜歡她。」

    「寄人籬下,謹小慎微,又聰明好學,關鍵能夠不露鋒芒!」舞陽頷首道,「你若不說,倒還真看不出來,我原當她和她那個娘一般的。」

    「所以啊,阿母你說她會不會什麼都曉得了?不然今個怎就這般湊巧,我被嚇了一跳,她就緊追而來?」

    舞陽沉吟片刻,拍了拍女兒的手道,「你如今養胎才是正經,旁的事阿母來處理便好。」

    「阿母,您要作甚?」陳婉瞧舞陽神色,警惕道,「您」

    她壓低了聲響,連連搖首,「不可以,我已經害了她阿母,要是再對她下手,我做不到!」

    「婉兒!」舞陽握住她雙手,鄭重道,「你記得阿母的話,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位份,和你肚子裏的孩子。馬上唐氏母子就要來了,陛下身子不好,立儲就在眼前。寒門與士族從來不可能共存。那處是長子,雍涼兩地的舊臣定會支持他,他們手裏有兵。而你這腹中的孩子,世家定會支持,世家手中有人、田、書。自古得天下易而治天下難,所以陛下也需要世家,這也是為何他沒有立刻立長子為儲君的緣故,他還在猶豫。如此,便是兩處僵持。但是相比唐氏,你到底年輕,還有一個榮嘉,你處勝算仍是大的。但是,若這會端清公主倒戈唐氏,你的處境就極其危險。放在平時,她在陛下眼中可有可無,輕若鴻毛,但是一杆兩端平衡的秤是架不住一端多放一根羽毛的。何況若端清公主真如你所言,聰慧隱忍,那就更可怕了。一旦唐氏上位,安王成了太子,你說她會不會借勢為她母親報仇,屆時還有你們母子的容身之處嗎? 」

    「可是我們還有表兄啊!」陳婉默了半晌,仍舊猶豫道,「蘇氏是士族首領,他是您的親外甥,我們從小一起長大,他會幫我的。」

    舞陽聞言,幾欲笑出聲來,「蘇沉璧前兩日都已表明態度,持中立,道是不急立後。他和他阿翁一樣,朝局安定勝過家族利益,他要的是兩處平衡,不可能有偏向。再者,他是我親外甥又如何,他反了我大郢王朝!若無他,我大郢說不定還不至於這般快」

    「皇朝更替,阿母認了。」 舞陽低嘆,「當日江懷懋手握重兵,群臣勸你舅父早日收他兵權,你舅父猶豫不決,結果換得江懷懋兵臨城下。彼時,時勢比人強,所以建章宮中,阿母不得已殺死他,然後將這功勞送與你手,為的就是你可以在新朝更好的立足。阿母陪不了你太久,如今被許入宮陪你待產已是皇恩浩蕩。待你產子後,我便會與趙氏宗親一道入渭河南邊的杜陵邑度日,再不可能這般隨意入皇城,便只剩你一人在深宮之中!」

    「您如何也要去杜陵邑?您乃外嫁女,是阿翁之妻,我去求陛下,讓您留下來!我不要離開阿母!」

    「幼稚!」舞陽低斥,「阿母不是尋常外嫁女,阿母是前朝長公主。於世人眼中,這份公主印記原比陳氏主母要深刻的多。阿母已經決定同你阿翁和離,只有這樣,你父兄乃至整個京兆陳氏才能更好更平安地在新朝生存。同樣的,你身上越少有舞陽公主之女的烙印,你只作陳氏女,方能更好的在宮中生活。」

    舞陽撫過陳婉面龐,又摸她微隆的胎腹,溫聲道,「你已經長大,不能只想要阿母,你還得想着你的兒女!」

    陳婉聞言,淚落如珠。

    舞陽將她攬入懷中,輕拍她背脊,「你只安心便是,阿母離宮前,會幫你除掉全部的隱患。你不必害怕,那廂到底還是個娃娃,即便當真聰穎敏感,但終究少了沉穩,今日她沒有沉住氣,便已是打草驚蛇。但凡人在宮中,阿母便有的是讓她消失的法子。」

    數日後,乃九月初七,大行皇后發喪入陵寢。太常按制操辦,一切妥帖順當。唯一的一點插曲是唐氏緊趕慢趕過來,尚且來不及更衣淨面,在陵寢關閉之前,伏地痛哭弔唁。雖舉止不雅,但到底情深意切。其子安王亦是徹夜長跪陵前,以補不曾為嫡母



6 自救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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