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處47.Chapter 47_頁2
他甚至能重複昨天聽過的內容,偶爾還能對他不懂的東西提出疑問。
然而他還是把方謹當做他兒子,屢次糾正卻改不過來。有時方謹當面告訴他:「我不是你的孩子,你兒子叫顧遠,明白嗎?」他點點頭。過一會思維糊塗了,又跟方謹說:「你也這麼大啦,什麼時候打算成家?你媽媽還等着抱孫子呢……」
方謹啼笑皆非,又束手無策。後來他看顧父精神越來越明白了,就從手機里找出以前偷偷拍的顧遠的照片,去拿給顧父看,說:「這才是您兒子,知道嗎?他叫顧遠,等您身體再好些,我就把他找來給您看——」
誰知顧父看着屏幕上顧遠面無表情的面孔,突然眼睛發直,一動不動。
方謹注意力全在他身上,見狀立刻就發現了不對,正要把手機收回來時就只見顧父白眼一翻,突然爆發出尖叫:「——拿走!拿走!不要過來,你這個殺人兇手,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狗東西!……」
方謹當時都嚇呆了,幸虧保鏢一擁而上把他拉開,緊接着就只見顧父在人群中拼命掙扎,嘴裏發出一聲聲渾不似人的嘶吼,幾秒鐘後突然捂着胸口直挺挺倒了下去,正正好砸在阿肯身上。
阿肯一愣,方謹突然反應過來:「——硝酸甘油!快叫醫生過來,這是心梗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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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父竟然在這種情況下突發心梗,簡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。所幸方謹之前請了醫生在顧家常駐,急救醫療設施樣樣齊全,十分鐘內便把顧父火速推去了臨時搭建起來的急救室。
急性心梗,晚期糖尿病人,顧父這次的情況異常兇險,當天晚上就轉去了g市最好的私立醫院。整整三天後他才在特護病房中醒來,那時方謹已經幾十個小時沒合眼了,正一步不離的守在病床前,眼底有着濃重的青黑。
這三天內他反覆思索,終於明白了顧父一看顧遠的照片,就當場突發心梗的原因。
——他以為那是顧名宗。
顧遠和年輕時的顧名宗非常像,區別只在於顧遠五官更為深刻立體,神態表情、周身氣場也截然不同。然而照片上是很難看出這一點的,加之顧名宗在顧父潛意識裏留下的陰影極深,乍看到顧遠,在劇烈的刺激下精神錯亂也是正常。
原本方謹一直有個隱秘的指望,就是等顧父恢復基本神智後,把顧遠找來讓他們父子相認,然後將顧名宗的遺囑毀掉重立;然而顧父反應如此劇烈卻是他萬萬沒想到的。
僅僅看到照片便刺激至此,看到顧遠真人會發生什麼?
再急性心梗一次,誰敢保證就一定能救回來?!
不過三天時間,方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,面色憔悴得隱隱泛着青灰。顧父躺在病床上愣愣看着他,那神情似乎像初次認識他一般,許久後渾濁的目光中竟然掠過幾分清醒:「阿謹……」
方謹以為他要喝水或什麼,剛側耳過去,就只聽他沙啞道:
&孝和,是……你的……」
方謹心中如遭重擊,久久說不出話來。
然而顧父卻始終盯着他,目光中充滿了罕見的平靜和清醒——那是他瘋癲二十多年來,從未有過的神情。
方謹張了張口,終於勉強發出聲音:「……是我父親。」
顧父閉上了眼睛。
病房裏靜悄悄的,醫療儀器每隔幾秒便發出單調的滴答聲,門外傳來護士經過隱約的腳步。
顧父就那麼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,不知道過了多久,方謹甚至都以為他睡着了的時候,才突然聽他開口道:
&孝和來求我,求我放你母親走……」
&小琳快生孩子了,我實在怕她出意外……」
——方謹瞳孔微微緊縮。
小琳指的應該是顧遠生母柯琳,也就是說,精神錯亂了這麼多年的顧父,竟突然恢復神智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!
&也去找了血袋,但那個時候……那個年代,根本找不到小琳的血型……我也實在是沒辦法……」
方謹愕然站在那裏,心頭滋味複雜難言,只聽顧父竭力喘了口氣:
&跟方孝和說,等小琳生產完,就放他兩口子走。但方孝和去偷了產檢單,看到小琳的情況不好……他為難,我也為難,人都是自私的……」
「……我對不起你母親。」顧父緊閉眼睛,佈滿皺紋的眼角緩緩流下一滴渾濁的淚來:「早知如此,何必當初!」
方謹微微發抖,半晌長長吐出一口炙熱的氣。多少年來塵封的真相終於在此刻揭開了最後的面紗,然而他沒有任何激動或感慨,胸膛中只有無窮無盡的,足以將他整個人吞噬的疲倦。
&父親也對不起您。」他輕聲道,聲線因為哽咽而顯得有些艱澀:「事後他帶我母親離開顧家,生了我,一直隱居在鄉下。後來他們搬回g市做生意欠了錢,被柯文龍查到行蹤,一把火把他們都……帶走了……」
顧父卻突然露出一個慘澹的笑容:「是嗎?」
方謹還沒反應過來,便只聽他道:「柯文龍查到他,是因為他來救過我啊!」
方謹瞬間怔住了。
&文龍把我弄到那不是人呆的地方,方孝和偷偷混進來,裝成保安把我帶走,結果出去就……就被柯家的人發現了。我腿不好跑不了,叫他先走,然後他說他會再回來找我,說他一定會回來救我!——」
顧父咽下熱淚,喃喃道:「怪不得他再沒來過,怪不得!……」
那一瞬間方謹記憶中掠過無數泛黃的細節,多少年來從未想過的疑問,都同時從內心深處湧上腦海。為什麼他們家突然要搬回g市去「做生意」,為什麼偏偏「做生意」就能賠了那麼多錢,為什麼柯家時隔多年後還能準確找到方孝和夫婦的行蹤?現在想來,一切不合常理的矛盾,都全然得到了解釋。
方謹頹然坐下,抬手捂住了眼睛。
他想起那天深夜沖天的大火,想起周圍人聲鼎沸、警笛聲聲,世界仿佛在混亂中塌陷為黑不見底的深淵;他想起父母溫暖的微笑和燃燒的身影,以及更久遠以前,他坐在家裏竹蓆上玩耍時,廳堂里傳來午飯混合着油煙的熱香。
那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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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那天起顧父就昏昏沉沉,時暈時醒,糊塗的時候多,清醒的時候少。
他出院回家後明顯比以前安靜了很多,以前閒來無事就鬧着散步,現在更喜歡坐在午後溫暖的微風中小憩。有時他會做夢,不知道做了什麼,會在夢中露出痛苦、焦慮或微笑的神情;但醒來後卻什麼都不跟身邊的人說。
他對方謹的依賴中,漸漸加入了一種幾乎能算是關心的東西。有一次他發病捶打身邊的護士,這時方謹趕來,他竟然一下就瑟瑟縮縮地住了手;還有一次外面下大雨,他突然從夢中驚醒,急急忙忙拽着護士就要出門:「下雨了!」「阿謹有沒有放學?快叫人去接他!」「快去給他送傘!」
那段時間方謹骨髓搜索的範圍已經相當擴大到了國外,但還是無濟於事,所有樣本都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。他只能靠保守治療來維持現狀,但治療過程又令人非常痛苦,導致他清瘦憔悴得厲害,整個人走路似乎都是飄的。
有一天他在給顧父念書的時候突然頭暈目眩,還沒來得及出聲叫人,就一頭栽倒了下去。醒來時他躺
47.Chapter 47